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啊?」麥爾斯從床上彈了起來。「什麼──怎麼了?」「有你的渡鴉,垃圾酒鬼。」儘管房客已經回應了,但旅店助手瑪麗安仍然敲著門,似乎感到很有趣;事實上,叫人收信也不是他的工作,他純粹是想來打擾這個宿醉的遊俠。
「我向聖光發誓──」房內的麥爾斯駝著背坐了起來,他一腳垂在床邊、一手揉著因為宿醉和敲門聲而規律脹痛的腦袋,並用空閒的那隻手指著門,彷彿瑪麗安能看到一樣。「你再繼續敲,我就──」
「先把賒的帳拿出來,垃圾酒鬼。」瑪麗安扯開喉嚨喊道、手也沒閒著。
麥爾斯深深吸了一口氣衝到門邊,右手敲開門閂、左腳踢開被亂丟在門前的包裹,然後一把拉開了門,從口袋裡掏出一把硬幣,他沒怎麼算,只是大概抓個量,然後塞進瑪麗安手裡
麥爾斯雙眼滿布血絲、一頭淡金色長髮散亂,他指著瑪麗安的鼻頭,道:「我一定會付錢,可以嗎?」
「去你的,這裡了不得二十銅,你欠了整整十四枚銀幣!」
麥爾斯又從胸前口袋掏出幾顆虎眼石。「這樣可以了吧?」
「拜託,麥爾斯,你剛出社會啊?這早就不值錢了!」
「我下個月給你尾款,這些當頭期款?」
「我今天就是來收你上個月和上上個月的尾款!」瑪麗安咆哮,但還是一把抓過麥爾斯手上的虎眼石。「不知道是你醉了還是我醉了!」
「──嘿,不是有我的渡鴉嗎?」麥爾斯搖了搖頭,轉移話題。
「付不出錢,就無法使用本店的服務,我的好客人──」瑪麗安的目光移到了麥爾斯靠在牆邊的劍,那是一把鑲著綠翡翠、質地良好、平衡極佳的好劍,也許是麥爾斯身上最值錢的東西。「那把劍我要了!」
「嘿!嘿──」麥爾斯舉起一根手指,用他在宿醉的狀態下最嚴厲的語氣威脅瑪麗安:「我是靠那東西吃飯的,你不能拿走遊俠的劍。」
瑪麗安瞟了麥爾斯一眼。「看來那把劍也幫你賺不了幾個臭錢,我要拿走了──」瑪麗安一腳跨進了房間,麥爾斯也跟著退了幾大步,擋在劍的前面。
「小安,我發誓──」
「別叫我小安,我跟你不熟,王八。」
「好,瑪麗安,我發誓──」
「你的話不值錢。」
麥爾斯嘖了一聲。「聽聽看我的提議,不會浪費你太多時間──我保證值回票價!」
「說!」瑪麗安用冷峻的表情瞪著麥爾斯。
「打我。」麥爾斯蹲低身子招了招手。
「什麼?」
「打我!」
瑪麗安冷不防地拿起門邊的花瓶往麥爾斯頭上砸,麥爾斯沒想到對方竟然來陰的,但他仍然敏捷地閃開,右手抓住瑪麗安的手腕、一個迴旋扭腰把對方摔到床上,接著伸出左手、頭也不回地接住了正要落地的花瓶。
「──我會是個很棒的打手,瑪麗安。」麥爾斯對被壓在床上的瑪麗安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我可以替你解決酒吧鬥毆的問題。」
「從我──身上──滾開──」瑪麗安惡狠狠地瞪著麥爾斯。
「抱歉,」麥爾斯趕緊站了起來,把花瓶放回原本的櫥櫃上。「不過──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啦。」
瑪麗安從鼻孔裡噴了一口氣,他像個男人般抓了抓下巴。「還可以,不過我比較希望看到你被圍毆。」
「你不會的──我可以保證你店裡的財產不會再受到任何流氓和酒鬼的破壞。」
「──我考慮考慮。」
「別忘了,我可還沒用劍,哼哼。」麥爾斯邊笑邊點頭。
「你還要幫我進貨、出貨、整理桌面、送餐和記帳。」
「你會付我錢嗎?」
「不會,而且你欠的在這段時間還是會算利息。」
「這也太惡質了吧!」
「把劍給我。」
「好,我做。」
瑪麗安滿意地步出了房門。「你的渡鴉在外頭等你,遊俠。」
麥爾斯抿了抿嘴、苦澀地點了點頭,跟了上去。
他們步下嘎吱作響的樓梯,獅王之傲旅店的一樓人聲鼎沸,麥爾斯這才意識到已經中午了,但他宿醉的腦袋用抽痛的血管抗議著需要更多的睡眠。而這個狀況在他們步出旅店,陽光如長矛般刺入麥爾斯的雙眼時又更劇烈了。
「渡鴉在哪裡?我得趕快回去多睡一會兒。」麥爾斯嘆道。
瑪麗安用拇指指著門邊的郵箱,沒等麥爾斯回應便走進了旅店。
一隻有著琥珀色雙眼的渡鴉停在郵箱上、鋒利的腳爪看起來快把郵箱給掀了起來,渡鴉擺了擺頭,眼睛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個衣衫不整、看似魂飛魄散的落魄遊俠。
麥爾斯輕輕地從渡鴉的腳上抽出那捲用皮革包裹的羊皮紙,雖然皮革防水,但還是看得出來有一些雨水滲入其中,羊皮紙上有浸濕的痕跡,麥爾斯摸了摸渡鴉的頭感謝牠的辛勞、一邊祈禱著裏頭的字不要糊掉了。
麥爾斯抓著信紙躲入陽光照射不到的門廊,攤開了信紙,映入眼簾的是銀色黎明的蠟印,以及工整俐落的墨跡:
麥爾斯.倫納德弟兄:
好久不見了!在南方的日子還好嗎?儘管我們共同的回憶多是充滿了痛苦和悲傷,但和諸位弟兄在當時患難與共、同仇敵愾的情景,是我仍在北羅德隆的工作的原因和精神支柱,你們在我腦海中的身影癒合了難以回首的昔日傷口,也在每一次的戰鬥之中陪伴我,如同當時陪伴著我們的馬修.哈德遜牧師──
哈德遜牧師在犧牲自己好讓我們逃離了血色十字軍的掌握之後,便一直下落不明,沒有消息、沒有懸賞──也沒有屍體。彷彿聖光在羅德隆被天譴軍團的黑暗瘟疫給壟罩時的化身,帶領我們逃離災厄、堅強的活下去之後便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我為他禱告、又更長一段時間,我相信了也許他就是聖光的化身。
但,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雖然我們銀白十字軍在北方的工作並沒有任何突破性的進展,但在一次安多哈爾外圍的除疫作業中,我卻在早已化為廢墟的故鄉街道上發現了孰悉的身影──沒錯,就是哈德遜牧師,我絕對不會忘記他身上滿佈的刺青,他說過他每犯一個錯,就會在自己身上留下記號來告誡自己。
然而,哈德遜牧師很可能已經不再是我們認識的哈德遜牧師了,過了這麼多年,他並沒有變得白髮蒼蒼,而是拖著腐敗的身軀在廢墟之中遊蕩,當他發現了我們的隊伍之後,很快地便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我甚至沒有機會喊他的名字,確認他是否還記得我是誰?
儘管我差點為了真相而拔足狂奔,但我在此處的職責和更大的使命必須要我留在冰風崗哨,萬不得已,只好出此對策,我讓渡鴉送信給諸位弟兄,不知道各位現在還好嗎?希望你們能夠趕來北羅德隆,在哈德遜牧師的屍身可能遭到毀壞和褻瀆之前拯救他,讓他能夠從此長眠,不再遊蕩於這個世界的紛擾和苦痛之中。
隨信附上旅費,若有意願前來,請回信告知。
銀白十字軍中尉羅伊.馬克 上 敬祝安康
望著信紙,麥爾斯的眉頭是越皺越緊,這麼多的資訊一時之間灌入腦袋裡可真是不好受啊,熟悉的名字伴隨著美好的回憶,卻建築在黑暗的時代上,儘管時間已經讓痛苦沖淡,但──照羅伊所說的,看來他們雖然逃離了那血色的魔爪,但那位拯救他們於水深火熱之中、被他們視為再生父母的偉大牧師馬修.哈德遜卻仍然在生死的黑暗邊界之中徘徊。
倒是沒想到,當年那個在同伴之中最不起眼的羅伊現在竟然是銀白十字軍的中尉了,他那張極其平凡的臉龐沒有多少人會記得、身形普通、不是個懦夫但也稱不上勇敢,總是報數的時候你會忘記他舉過手的那個──想到這裡,麥爾斯忍不住笑了出來──真想看看那傢伙穿著中尉盔甲的樣子啊!
步向渡鴉,麥爾斯掏了掏牠身上的小皮背包,這個背包就封得相當緊了,麥爾斯解開了皮帶和銅釦、盡可能不弄痛渡鴉,他倒出了三枚金幣,雖然腦海中第一個閃過的念頭讓他覺得自己真是沒救了──他打算先把錢拿去還債,把瑪麗安的錢先還給他,應該還有足夠的錢租到獅鷲獸送他快速前往北方……
麥爾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倚著牆、掏出筆在信紙的背後做了簡單的回應,捲好之後塞回渡鴉腳邊的皮囊中捆好,渡鴉彷彿通曉人意一樣地點了點頭,呀──地一聲,展翅騰空。
見渡鴉逐漸化作墨點,消失在北方藍色天際,麥爾斯用拇指將金幣彈起,發出響亮的叮噹聲──再一把抓住。他走進了旅店。
「嘿,小安。」隔著大廳、爐火和滿屋嘈雜,麥爾斯向吧台喊道。
「去你的,別叫我小安。」瑪麗安甚至沒把頭抬起來。
「可是小安──我不幹了!」
「你甚至還沒開始做就不幹了,你準備把劍拿來還債了嗎?」
「接著!」麥爾斯將一枚金幣彈過了大廳,一道優美的拋物線之後落在了瑪麗安眼前的麥酒杯裡頭,濺得對方滿臉泡沫。
「我要宰──」瑪麗安氣得咬牙。
「嘿,瑪麗安!」一名穿著亞麻衫的酒客拍了拍瑪麗安的肩膀,指著酒杯的淡黃色漣漪裡閃閃發光的金屬圓盤。「這是一枚他媽的金幣啊──麥爾斯,你去哪發了這橫財,這麼大手筆?」
瑪麗安不可置信地從酒杯裡掏出金幣,然後熟練地換了一杯新的給那位酒客,但目光從沒離開過那枚金幣,他將金幣放到嘴裡咬了咬──眉頭一皺──竟然是真的金幣?這時候他才直愣愣地瞪著麥爾斯,但表情仍然有點懷疑。
「等等,不是都給你啊──」麥爾斯連忙揮手。「還要麻煩你找個錢。」
*
麥爾斯上樓收拾好行囊,可真是好一段時間沒有這樣遠行了,他買了不少乾糧收進的行囊,真的開始用錢之後,他發現羅伊給的盤纏還真是不少,麥爾斯暗自心想──到了之後還是別提到自己現在的經濟狀況和工作好了──遊俠嗎?其實還比較像遊民,賞金獵人的工作相較之下還真是不太好看。
但在前往暴風城的獅鷲棲地前,他想到還有兩件重要的事情得交代一下,這同學會來得太過突然、也不確定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不交代一下,怕下次欠的可就是人情債了,難還。
去年,他在破碎群島的高嶺和賞金獵人的同伴們執行一趟尋寶任務時,意外的救下了一位受傷的貴族將領,當時他還不清楚對方的來歷,但回到暴風城之後,那位奧爾.德里奇.艾德里安男爵似乎想封他為榮譽騎士,是嗎?他其實不太確定到底是什麼頭銜,畢竟這對他來說太過複雜了──他也不急著要這個頭銜,畢竟他手頭上比較缺的還是現金,得先稍封信給男爵,讓他知道自己即將遠行。
還有一位夥伴,麥爾斯花光了手頭的積蓄,找了一位十分能幹的法師學徒諾瑞亞斯替他整理了一下他過去工作的賞金獵人事務所,因為一些事情,事務所暫時關門了,老闆娘也神祕地隱藏了自己的行蹤,麥爾斯原本打算重起爐灶,但他發現自己的經營手腕真是爛到一個連自己的搖頭嘆氣的程度。在數個月沒有案子的時間,他付給了諾瑞亞斯作為行政人員的薪水以外,甚至多到扣掉基本底薪還能打平生活費和學雜費,麥爾斯並不看重錢,但他這樣花錢實在不太合理。
總之,他還得先告知一下諾瑞亞斯,工作暫時停擺,好好認真學習,金主手頭上也沒錢了,所以要漂向北方好一段時間,事務所整理整理後就放心的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事情都交代好之後,麥爾斯在飛行訓練師的引導下佩好了鞍具,準備跨上了那趴著都比他還高大的有翼猛禽。
有時候,他會以為自己的故鄉羅德隆還是兒時的山明水秀、地靈人傑,是人類文明的中心、最安全最溫暖的家鄉──但,心智扭曲的王子率領不死軍團橫掃了整個羅德隆、殘忍地在王座殺害了泰瑞納斯國王──早已是多年前的往事,如今的羅德隆城被不死軍團給佔據,無論他們的領袖是巫妖王還是黑暗女王希瓦娜斯,對麥爾斯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差別。
羅德隆城已成斷垣殘壁,而其巨大而四通八達的地下水道已被拓寬、並易名為幽暗城,那些徘徊在生死邊界的亡者以他們自己的方式生存幽暗城之中,昔日輝煌的國度已成不容生者涉足的地獄之城。
許多年過去,艾澤拉斯的征戰不曾少過,獸人、死人到不是人的敵人,麥爾斯畢生征戰不休,那些足以震懾人心的慘劇見過不知多少、看似繁榮的暴風王國舉目所及皆是孤兒寡母和老弱殘兵,能夠在酒館喝到中午才醒來、還有完整的四肢五官──麥爾斯早已放下了失去故鄉和親人的仇恨,因為仇恨不是一個幸福的人的權力,甚至,在他心中還有一個不為人道的想法──他認為,也許即便是那些徘徊於生死之間的被遺忘者,也在這個世界上尋找一塊容身之處。不過,畢竟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倘若那些敵人阻礙了他和同胞的生存之道,他──
「你準備好了嗎?」飛行訓練師冷不防地打斷了麥爾斯的思緒,問道。
麥爾斯抿抿嘴、點了點頭──倘若曾是他光明燈塔的馬修.哈德遜牧師真的成為了遊蕩的不死亡靈,他又該如何面對呢?是敵、是友?牧師──他還有理智嗎──還有靈魂嗎?
也許除了能為牧師帶來救贖,這也會是個解答心中謎團的好機會。
駕──駕!
獅鷲獸用他強健的雙腿一蹬、展開如飛龍般寬闊的翅膀,氣流猛烈地拍打著麥爾斯的金色馬尾,他睜不開眼,只感覺自己已經隨著這頭猛禽騰上空中,如果沒有鞍具的保護,他可能早被甩落地面。
當氣流逐漸平穩、空氣變得清新冷冽,麥爾斯回頭,暴風城已經像戰情室裡的立體地圖一樣渺小,他望向北方,穿越群山百嶽,家就在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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