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19日 星期三

麥爾斯的記事本/第八篇/亡者不怠

  這遊俠幫自己取了一個渾名叫渡鴉,他仔細地研究過這種飛禽所代表的意義和他們的習性,這種鳥類深深吸引著他——渡鴉在城牆和百姓的屋樑上棲息,卻明白自己不屬於城市;受人群的溫暖而吸引駐足,卻也明白自己的翅膀不適合停留,且在人類的歷史上,那些睿智的先知總喜歡化身為渡鴉,漆黑寬廣的身影和那似人非人的啞聲總能帶來氣息濃烈的警告──好一個烏鴉嘴。


  但睿智是屬於先知的、自由是屬於渡鴉的,遊俠的心中只有那種難以言喻的孤獨,他並不是憤世嫉俗的反社會主義者、也不是藏身黑暗的溝鼠蛇蠍,也許艾澤拉斯的漫長爭戰和天災帶給了所有人或深或淺、或好或壞的影響,而他也不是受害最深的那個,但心中終究也蒙上了陰影——無論是與舊部落的驚世大戰、不死軍團與瘟疫橫掃故鄉、因無知和無助加入了無情的血色十字軍——他已經不太記得和平的日子究竟是什麼模樣,事實上,和平早已成了一頭如幻覺般的美麗藍鯨,在那尚未被汙染的腦海深處洄游,卻再也無人見過。

  有時候,他會羨慕那些從未見識過和平的新一代、羨慕那些過夠了盛世的老一輩、羨慕那些從這場看不見盡頭的紛亂中離場的戰友,起碼,他們不必長出一身的漆黑羽毛、也不會習慣用那尖銳的烏鴉啞啞著那不忍埋葬的理想。

  「他在那裡……叛徒。」遊俠聽見了灌木叢中的低語,他將手逐漸移向眼前的營火,輕輕握住其中一支燃燒中的柴火。除了低語,兩副裝甲的碰撞聲對遊俠的耳朵來說也大得像噪音,然而這些十字軍選擇追隨血色之道時,就已經放棄了自己的理智和思考能力,這讓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具具渴望啖肉飲血的無腦活屍,連發出的聲音都像可悲的哀鳴。

  「殺了他……」其中一人下令。另一名身穿血色十字軍外袍的夥伴便從遊俠身後灌木叢中跳了出來,他手裡緊緊握著雙手劍衝鋒,腦袋裡幻想著將敵人刺成肉串的畫面。

  遊俠轉身將燃燒的木柴扔向雙手劍兵,火把砸上了對方的胸口、點燃了血紅的外袍,雙手劍兵驚恐地撕扯著外袍如同一隻著火的猩猩,遊俠抽出背後的鴉羽劍,俐落地從裝甲位於肋骨下方的軟處滑了進去,鐺的一聲,劍鋒在對方的背甲上刺出了一個凸起,鮮血順著劍鋒流淌地面。

  另一名十字軍見狀,右腳遲遲不敢跟著左腳一起踏出灌木叢,毫無血色的臉在火光的照耀下出賣了他的恐懼還有殘忍。

  「你是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認錯人嗎?」遊俠抽出劍,濺出的鮮血在碰上柴火時滋滋作響,屍體在失去支撐之後跪地撲倒。「我變了很多,但你一點都沒變,丹齊。你對付自己同胞的能耐遠大於對付真正的敵人。」

  「世道如此,叛徒該死。」丹齊獰笑,但藏不住恐懼,冷汗從他的光頭上滑下,麥爾斯不禁思考:畜牲在害怕時也知道要逃跑,然而這些人卻死命咬著恐懼不放,究竟是為什麼?

  「這點,我跟你的看法一致──」遊俠指著地上的屍體。「你背叛了自己的手下、背叛了自己的同胞、背叛了馬修牧師,我就是專程回來提里斯法林地等你的。」

  高大魁梧的丹齊躬著身體、頸子後縮,冷不防地朝遊俠揮出一劍。

  ──但動作遲滯,也許是太習慣對抗活屍和百姓。

  遊俠側身格檔順勢將對方繳械,丹齊驚叫兩聲、倒退兩步,緊握發疼的手跪倒在地。

  「等等!聖光在上,麥爾斯──」

  鴉羽劍掠過丹齊的頸子,丹齊捏住脖子、雙眼圓睜,試著用最後一口氣詛咒對方,但只有鮮血如終場的簾幕般從嘴裡和指縫間傾瀉而下。

  麥爾斯伸腳一踹,丹齊沉重的身軀倒下,發出血泡在喉嚨翻滾的嗚咽聲。

  他能殺人,但他不喜歡這樣殺人,所以沒有給自己太多思考和對話的時間,復仇是不是真的值得?因為丹齊的死帶來的只是一片彷彿他不曾造訪人間的寂靜,就算麥爾斯不理會丹齊的屍體,提里斯法林地也會隨著時間吞噬他了無生氣的軀殼。

  啪搭。

  啪搭——啪搭——

  啪搭啪搭——嘩啦嘩啦——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水拍打著提里斯法林地的枯藤老樹,麥爾斯將兜帽拉上,遮住了他淡金色的長髮──他暗自祈禱這是天理昭彰的信號,是那些亡魂終得正義的釋懷之淚。儘管他無法打從內心深處這樣相信,卻也默默地濕了眼眶。看著丹齊的鮮血混著雨水滲入地表,希望丹齊的靈魂能與那些受害者在死後的世界碰頭,並不是想追尋正義——因為凡人的正義都有立場,他只是希望殘忍的丹齊有一天能夠面對那些人的憤怒和悲傷,分毫不減。

  「願聖光──」麥爾斯搖了搖頭,發現自己無法為他祈禱──只好轉身遁入雷雨交加的黑暗森林之中,沒有人知道他接下來要前往何處。


  數小時後——

  一具屍體在啃著另一具屍體——用他不知為何仍然繼續生長的尖銳指甲和新鎖上的鐵下巴,撕扯著新鮮但因為雨水而冰冷的肉塊。

  「我搞不懂,為什麼你連泡過水的爛肉都要吃,再把它們從你的胃裡面挖出來?」第三具屍體站在這幅應當駭人的景象旁冷靜地觀看,用他彷彿漏氣的肺臟發出乾枯的抱怨,他手裡拿著十字弩,身上的皮衣看來是全新縫製的精品,頭上套著劊子手專用的面罩。

  除了被肢解吞食的那具屍體以外,另外兩具屍體早已超脫了生死的籓籬,他們以亡者之身遊走於生者之界,他們是血色十字軍的頭號大敵——被遺忘者——由女妖之王希瓦娜絲領導,盤踞於昔日的輝煌信仰之都羅德隆,而羅德隆就座落在提里斯法林地和銀松森林的交界處。但羅德隆已在不死軍團與瘟疫的摧殘下傾圯坍塌、生靈塗炭,無數亡魂棲居於斷壁殘垣之中,在永夜中永恆悲嘆著昔日的輝煌。

  「偶跟你解四過了,韓。」停下了進食的動作,那鐵顎望著弩手,露出困惑地表情。「爐果你不把食物挖粗來,他悶會爛在你的胃裡、長蟲、腐敗。」

  「那你不會一開始就不要吃嗎?」韓沒好氣地回應。「我是說,就算你嘴饞,你怎麼不吃點像食物的東西,我可以帶你去找一塊他媽的乳酪。我受夠了每天陪你出來找吃的。」

  「你是偶的搭檔,」鐵顎回應。「而且偶討厭乳酪。」

  「也有他媽的麵包——聖光啊!」韓舉起雙手做出了誇張的投降動作,骨骼發出了令人不舒服的嘎嘎聲。「別回答,別回答──讓我猜,你也討厭麵包?」

  鐵顎點了點頭,將自己的牙齒和指甲重新埋入早已發黑的血肉之中,挖出一顆肝臟。「你真的不吃吃抗嗎?很上癮。」

  韓發出了厭惡的嘆息後撇過頭去,他承認當初自己被叫醒、搞清楚狀況之後,確實也曾經感覺到心中某個詭異的食屍慾望機關似乎被打開了,但曾經身為人類的一絲理性,還是讓他控制住了這種詭異的衝動。後來,由於清理胃囊太過麻煩,他甚至也放棄了對一般食物的慣性需求,生活就只是變得——比以前更無聊一些。

  雖然韓嘴巴上說是帶著鐵顎出來覓食,但事實上,他們是專獵血色十字軍獵人的獵人,鐵顎方正的臉上有一隻又挺又靈的鼻子,以致於復生之後仍花了很多時間在塗抹防腐劑,他可以聞到那些血色十字軍獵人身上特有的腥味和蠟燭味,他們花了太多時間在殺戮和朝拜聖光。為了方便追蹤,鐵顎甚至越來越習慣四肢伏地來移動,不會感到肌肉痠痛也有好處。

  韓過去則是一名血色十字軍的十字弓手,在那場恐怖的內部肅清行動開展之後,他因為不忍心見到幾名年輕的成員將被未審先判,而協助幫助他們的牧師私自放人,也因此招致了自己的死亡,韓被暗殺之後倒懸於修道院外的枯樹上殺雞儆猴,直到他的屍體被當時的鐵顎給發現。鐵顎咬開韓的臉頰之後,發現這個弓手的腦袋似乎還好好的,應該「還有救」。便將他帶到了喪鐘鎮的墓地,讓女妖之王的手下將其帶回到這個世界,可惜,韓也因此沒有鼻子了,為了美觀,鐵顎替他找了一頂劊子手用的皮兜帽。

  「爐果你無聊的話,那邊還有另一葛,你可以去抗抗。」

  「另一個什麼?」

  「另一葛屍體。」鐵顎指著一旁的樹下,一具光頭、魁梧的血色十字軍戰士俯臥在一攤血水池之中。

  「下次早點講,好嗎?」韓走到那具屍體旁,蹲了下來,費了點力氣才把屍體翻了過來。「別浪費我的時間。」

  「噢,要命。」出於習慣,韓深深地抽了一口氣。「這不是丹齊.奧斯朋嗎?終於輪到你啦?讓我看看你是怎麼死的……」 

  鐵顎緩緩地爬了過來,將臉埋入血水池中洗去臉上的廚餘。「尼認識?」鐵顎問道。

  「當然,就是他把我掛在樹上的。」

  「腦子還可以嗎?」

  「失血過多而死,腦子應該沒事。」韓用手將丹齊脖子上的傷口掰開。「看來有人在跟我們搶工作,今天晚上有別組人馬在打獵嗎?」

  「應該沒有。」鐵顎伸手拍了拍丹齊的光頭,發出格格傻笑。「那揪把他帶回喪鐘鎮,我們科以讓華噁琪復活他。」

  韓站了起來,往丹齊的老二射了一發弩箭。「我才不要和這種爛人共事咧。」

  「別忘咧,尼以前也很討厭——被遺忘者。」

  「我現在還是很討厭,只是回不去了。起碼我不要看到這張醜臉又動起來。」

  「這不是尼能決定的,為了女妖之王,尼最好不要違抗她的命令。」鐵顎用他的金屬下巴鉗住丹齊的鎖子甲,用驚人的力道開始往喪鐘鎮的方向拖曳。


  「唉——」韓伸手將丹齊老二上的弩箭抽了出來。「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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