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4日 星期三

麥爾斯的記事本/第三篇/刺探

  這裡是月溪鎮,曾經也是個富庶繁榮的地方,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打從迪菲亞兄弟會逐漸地滲透、佔據並控制這座城鎮,它就再也無法回到昔日的光景。不管是不是本地的居民,如今看來都沒什麼差別,他們都一樣躺在破舊報章鋪成的床上、住在因為會不停被打劫掠奪而放棄整修的破屋、吃著田鼠和因為貧瘠而乾癟的薯塊。

  獵犬事務所的探員──柏希瓦爾認為這裡可以找到他要的答案,因為他也曾經是兄弟會的一員──他和麥爾斯約在鎮中央的大枯樹下,但他的心神卻失去了平常的敏銳度,他把目光放在那些因為貧困而悲傷、爭執或是不知所措的遊民身上,這曾經是他和他的同黨所誓言保護的對象,直到他發現兄弟會的核心價值逐漸扭曲,但他們那早已不再正當的事業卻也帶來無可挽回的後果,戰亂、飢荒──


  麥爾斯輕輕拍了拍眼前身穿破爛長袍,在旁人眼中毫不起眼的柏希瓦爾,他試著讓自己融入遊民之中,避免遇到不必要的衝突。


  「啊──你來啦。」柏希瓦爾轉過頭來,要不是麥爾斯那一頭標誌性的金髮和馬尾,西部荒野刺眼的陽光還真讓他一時之間無法辨識對方,他有點蹣跚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才想起這裡的遊民是不會在乎這種小細節的。「抱歉要你跑這一趟。」


  「不會,有人還在調查這個案件也讓我放心許多。」麥爾斯一派輕鬆地笑了笑,他心中沒有柏希瓦爾那種沉重的情感。「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先離開這裡再說吧,我有可靠的情報。」


  兩個一前一後的慢慢地朝著月溪鎮西方的破碎石子路離開,盡可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麥爾斯注意到一棟早已荒廢的鐵匠鋪裡仍然有金屬敲打的聲響,定睛一瞧才發現裏頭有三個蒙面的暴徒正在圍毆一名手無寸鐵的男性,他們手裡各拿著一把短刀,捉弄似地刺向那男子手中緊握的救命鐵棒,但又冷不防地劃傷缺乏防禦的地方。


  麥爾斯忍不住將手伸入斗篷之中握住劍柄,但柏希瓦爾輕輕按住了麥爾斯的手背。「不要打草驚蛇。」一般人可能會認為柏希瓦爾是個冷酷無情的探員,但曾經是兄弟會一員的他,對於改善這些遊民的生活有自己獨到而且更深遠的觀點──每天都有人會遭到毒打、搶劫甚至強暴,這些事情在那些兄弟會的暴徒眼中不過就是每天的娛樂戲碼,出手只會引起兄弟會的注意,而且完全沒辦法遏止這些因為貧窮而衍生的問題。


  他們慢慢地遠離鎮上,來到附近早已不再耕種而滿是雜草的麥田之中,確定四周已經不再有兄弟會的眼線、無家可歸的遊民、甚至是一頭野狗,這才脫下骯髒的外袍,露出裏頭的護甲。


  麥爾斯褐色外袍下還是一套褐色的皮外套,罩在輕便的鎖甲上,他將鑲著綠寶石的劍從腰間卸下、掛上肩膀,終於可以擺脫它那有點妨礙行走的長度。柏希瓦爾則是渾身被黑色和紅色的布料給緊緊包裹,貼身、緊繃的衣物讓他不會製造出過多的聲響,他將頸部多餘的布料往頭上一罩,便化身為無名的刺客,只剩下一雙讓麥爾斯熟識的眼睛。


  「你有看到那邊的塔嗎?」柏希瓦爾舉起手指向麥田另一端的遠方,在靠近與艾爾文森林交界處的河邊有一座無名的高塔,西部荒野混濁的空氣和豔陽造成的反光讓它顯得有點模糊。


  麥爾斯瞇著眼,用手擋住陽光。「有。」此刻他發現自己的視力似乎有點退化了。


  他們兩人將斗篷罩在那十年如一日盡忠職守的稻草人身上,繼續往西方前進,直到已經能清楚聽見塔邊兄弟會守衛來回踱步聲時才停下,他們躲在一棵小樹的陰影下,麥爾斯意外地發現這座由潔白磚頭堆砌而成的高塔遠比自己想像中來得高大,而且肯定是暴風王國所興建的瞭望塔,只是隨著兄弟會的崛起,王國在西部荒野的據點也逐漸失去控制,落入了暴徒之手。


  「前幾天,我跟蹤一名兄弟會的成員,直到他進了塔──但塔前有守衛。」柏希瓦爾娓娓道來,並從腰間的暗袋中取出兩瓶裝著閃爍橘紅色光芒藥水的玻璃罐,聞起來有種奇異的香味。「所以我準備了這個,可以讓你暫時不被旁人察覺。」


  「但我的手藝還不夠精巧,只能維持十幾秒的時間,我們必須趕在那之前進入高塔。」


  麥爾斯點頭點頭接過一瓶藥水,心想這樣的東西已經夠神奇了,怎麼可能稱得上手藝不精──但自己確實不是很信任任何神奇的藥水,畢竟它們的配方往往也都很神奇,他想像著柏希瓦爾究竟用了什麼生物或藥材來調配這瓶不明液體,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覺得如何?」


  「好,」麥爾斯直覺但不明所以地說。「喝下去就好了嗎?」


  「對。」柏希瓦爾簡短地回答。


  「只有兩瓶──」麥爾斯望著兩人手中的兩瓶藥水。「那我們要怎麼逃出來?」


  「啊──」柏希瓦爾不經意地驚嘆,麥爾斯不用看到他的臉都能感覺到他的尷尬。


  麥爾斯拍了拍身後的劍柄,道:「我是不擔心要動手,但你打算怎麼辦?」


  「不然,」柏希瓦爾望著前方思考了半晌,將自己的那瓶藥水也塞給麥爾斯。「我的份──也給你好了。」


  「那你自己怎麼辦?」


  「我潛行的功夫還可以。」柏希瓦爾回答。一如往常,麥爾斯不用看到他的臉都能感覺到他的彆扭。「如果你因為這樣出了差錯可不好。」


  「好,」麥爾斯拍了拍柏希瓦爾的肩膀,道:「那你多保重。」說得瀟灑,其實麥爾斯寧願和對方拚搏一番也不想喝下兩瓶藥水。


  「那──」柏希瓦爾緩緩地站了起來。


  「等等,」麥爾斯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柏希瓦爾又蹲了下去。「我們到底要進去幹嘛?你好像還沒跟我說?」


  「我上次跟蹤的人在裡面。」


  「嗯!所以我們要逼供他嗎?還是幹掉他?」麥爾斯聳了聳肩。「你要告訴我怎麼做。」


  柏希瓦爾點點頭,回答:「我是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那封威脅信的資訊,畢竟他在月溪鎮時我聽到他自稱泰勒,而泰勒就是寄信給我們的那個人。」


  「看來是不能對他動手了?」


  「是啊……」


  「那就麻煩你帶路了。」


  柏希瓦爾把頭從樹枝後方探了出來。「很好,今天守備的只有兩個人。」


  麥爾斯搖了搖手裡的藥水。「你剛剛說這東西有多久的效用?」發現藥水內有些沉澱的物質在水中盤旋,閃爍發光。


  「它的效果很不固定。」


  麥爾斯的後頸滑下一滴冷汗。「是嗎……看來我動作得快點了。」


  「但我保證起碼能維持十秒。」


  麥爾斯沉默地點了點頭,盡量不讓對方察覺自己的無助。


  「那──」


  「走吧。」麥爾斯鐵了心回答。


  柏希瓦爾畢竟是潛行的專家,他在陰影和同色系的掩體間移動,當陽光從雲朵後方露出直射守衛雙眼時,他又快速的靠近高塔,而且維持確定風向不會將自己的氣味和腳步聲帶給那些兄弟會的鷹犬。但麥爾斯就沒那麼輕鬆了,他要喝下一整瓶看起來就很危險的閃爍橘色藥水,但此刻也不是猶豫的時候,他捏住鼻子、閉上雙眼,猛地喝個精光!


  一陣似辣非辣、似苦非苦卻回甘轉甜的味道在喉間遲遲不散。


  當他睜開雙眼時,眼前的世界卻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黑、灰和白,萬物的輪廓顫動,彷彿被一道靈魂狂風吹拂,他感覺到雙腳不再支撐著自己沉重的軀殼,並馬上奔向高塔,麥爾斯此刻專注地倒數著秒數,一方面怕藥效結束之前還沒踏入高塔、但一方面卻怕這藥效會將他永遠地留在幽界之中。


  他幾乎和其中一位守衛擦肩而過,對方以慢動作的方式皺起眉頭,望著麥爾斯數秒前經過的地方,但什麼也沒看到,他又以慢動作聳了聳肩,將頭轉了回去。


  進入了高塔,麥爾斯直接奔上了二樓,輕盈的身軀讓他以為自己幾乎是飛上去的,但就在他踏上階梯時,周遭的世界又恢復了色彩,身體也恢復了原本的重量與實在感,他猛然地跌在二樓的地面,緊緊咬住牙關避免吃痛出聲。


  「柏希瓦爾?」麥爾斯扶著地板,輕輕地呼喚。「你在嗎?」


  麥爾斯抬頭,發現這座塔從內部看來更高,從二樓開始,一直到幾乎是五樓、六樓的高度之間,都只有迴旋的樓梯而沒有任何的樓層,塔的最頂端似乎懸掛著某種奇特生物的巨大骸骨,突然,麥爾斯感覺到身旁的空氣似乎有了變化,他轉過頭,發現柏希瓦爾已經站在身後。


  「有點太安靜了……」柏希瓦爾喃喃自語,麥爾斯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對自己說話。「還是小心點好……」


  兩人眼神交會,點了點頭,便開始往塔頂前進。


  塔中沒有一個人──連半個人也沒有,他們就這樣輕易地沿著迴旋的階梯逐級往上爬,彷彿只有懸掛塔頂的巨大生物骸骨注意到他們的到訪。


  當兩人終於到達塔頂,他們原本期待能見到泰勒本人,但仍然一無所獲,只有一張擺著無數煉金瓶罐器材的長桌,還有數不盡的四散書頁,有些甚至已經被當作柴火燒得焦黑。


  「沒半個人?」麥爾斯主動打破沉默。


  柏希瓦爾沉重地望著那張桌子。「怎麼會──」又一次,麥爾斯不確定柏希瓦爾是不是在和他說話。


  麥爾斯突然寒毛直豎,他將劍從背後抽了出來,蹲低身子四處張望。柏希瓦爾則是有點慌亂地開始翻找那張煉金桌上的資料,但裡頭不外乎就是一些配方和成分的筆記。「重要的資訊肯定被收走了,什麼都沒留下啊──」他惱怒地嘆道。


  也許本來就什麼都沒有吧。麥爾斯忍不住在心中抱怨,但旋即回答:「會不會是埋伏?」麥爾斯扶著樓梯扶手,往樓下張望,似乎也沒有任何守衛發現闖入者。


  柏希瓦爾轉過身來,卻意外發現麥爾斯的身後冒出了一隻騰空漂浮的綠色祕法之眼。


  「該死。」柏希瓦爾又驚又怒,他認得這個東西。


  「哇──」麥爾斯也趕緊退到一邊。「看來我們是晚一步了啊!」


  那隻祕法之眼的瞳孔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彷彿蛇凝望著待宰的田鼠一般,接著,一道明明乍聽之下氣質儒雅的渾厚嗓音從瞳孔中送出,那嗓音如同毒藥般麻痺、刺痛兩人的耳朵。


  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三番兩次跟在我屁股後面嗎?小賊?


  還有你──祕法之眼將目光轉向麥爾斯──你就是學不乖,是嗎?


  不過,這樣也好,做你們認為對的事情,我需要你們打從心底相信我。


  「你有什麼值得相信的?」柏希瓦爾忍不住回嘴。


  那隻眼睛又再次轉向柏希瓦爾,這一次,它的瞳孔如同黑洞般放大,血絲般的祕法之流布滿了眼珠,彷彿反映著施術者的情緒。


  相信我掌控著你們的行動。


  「我們該離開了,不必聽它廢話。」剛才讓麥爾斯寒毛直豎的第六感再次襲來,麥爾斯趕緊拍了拍柏希瓦爾的肩膀。「不管怎麼說這裡都是一個埋伏的好地方。」


  柏希瓦爾不甘心地點了點頭,兩人三步併作兩步的往樓下逃,身後那隻祕法之眼的瞳孔發出一陣駭人而悠長的笑聲在塔間迴盪。柏希瓦爾回頭一望,那隻眼睛已經化為綠色的祕法之霧消散在空氣之中。


  「哪裡集合?」麥爾斯問道。


  「剛剛那裏。」柏希瓦爾迅速地回答,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麥爾斯直覺地點了點頭,一個翻身直接跳過一整排樓梯。但柏希瓦爾腳程仍然快上許多,他遁入了陰影之中,轉眼間連麥爾斯也不清楚柏希瓦爾的確切位置。


  就在麥爾斯靠近入口,抽出隱形藥水準備一口喝下時,一記沉重的踢擊踹在他的手上,藥水瓶飛出,除了痛感,此刻麥爾斯只慶幸那瓶藥水沒有在碰上石子地時應聲碎裂──


  麥爾斯用劍擋下了守衛下一記沉重的攻擊,意外地發現對方遠比自己高上兩個頭,而且手中的武器不是那些暴徒用的庸俗短劍,而是一柄有著閃電般彎曲形狀的古舊彎刀,那彎刀如鉤般鎖住了麥爾斯尚未拿穩的劍,並甩出了麥爾斯的手。


  就在下一記攻擊到來之前,麥爾斯鐵了心撲向對方,將那渾身被黑衣和頭罩給包裹的巨人給撞倒在地,然後意外地發現對方雙眼周遭的皮膚竟然是紫色的。麥爾斯抓準機會用膝蓋往對方的鼠蹊部猛頂了一記,趁著對方疼痛難當翻身撿起藥水和劍,並將一飲而盡,再次遁入那黑灰白構成的幽影世界。


  在麥爾斯拔腿就跑之前,他忍不住轉身望了一眼那名巨人,而對方的雙眼閃動著白光──冷冷地望著麥爾斯,彷彿仍然看得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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