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
夜空中兩隻不同顏色的眼睛──白仕女和藍幼童──俯瞰著大地,將整個暴風城披上一襲淡藍色的薄紗,如同給城中百姓的蚊帳,能在溫柔的月光下隔絕世俗煩憂的侵擾,沉沉睡去。
瑞克.詹特勒男爵,站在暴風城寨露天花園的拱窗旁,他也在遙望著這座偉大的都市,但忙於政事的他,讓理性的思考取代了美景的觸動,他眼前既是暴風城的千萬燈火、也是這座城市的未來──甚至是人類的未來,如果順利的話,他心中還有計畫在醞釀,一個至善、至美,但這座城市還沒準備好,百姓缺乏真知灼見,而他會捨身承擔這份要職。
他替自己的今夜的思路設了一個進度。差不多了。讓自己沉浸在計劃裡的時間恰到好處,不會輕描淡寫地出現意外插曲、也不會因為多慮而拖延了腳步。
他用手疏了疏自己過早便染白的一頭長髮,正值壯年,似乎不該看來如此衰老,他搖了搖頭,雖然平時的他也很重視容貌,但為了理想總是得有所犧牲──瑞克.詹特勒不禁想起那位被他拋棄的情人──我不是不愛美人,但我更愛江山,安娜絲塔。
男爵轉身,將視線從美麗的都城移開。
熟悉的身影正在衛兵的帶領下穿越露天花園。
「柏希瓦爾.康拉德──」男爵不禁疑惑地皺眉。「怎麼突然來了?」
「男爵,衛兵說你在花園──」柏希瓦爾似乎因自己的冒昧而感到有些尷尬。
「不要緊,是西部荒野又發生什麼事了嗎?」暴徒的首領已經被事務所給擊殺了,難道他們又掌握了什麼新的消息或人物?
「不,不是的──」柏希瓦爾板起臉孔。「只是,這整件事情能夠解決,還是感謝大人您的全力支持。」
男爵鬆了口氣,起碼不是壞消息,但仍沉重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確定這算不算是完美的結局,我們彼此都付出了相當多的代價──總算拔掉了暴風城背後的芒刺。」
「事實上,還有一個沒抓到。」
「還有一個什麼?」
「那個總是潛伏暗處的夜精靈刺客,仍然逍遙法外。」
瑞克想起自己也被那夜精靈的毒藥所傷,至今仍隱隱作痛。「我相信你們辦得到──至於我,我想將目光集中在西部荒野的建設上,這一次我就不涉入追查了。」
「沒關係,大人已經幫了許多忙。」柏西瓦爾深深地鞠躬。「只希望您可以繼續支持西部荒野的人民。」
「我很樂意按照你的想法將資金交給了那位西部荒野的隱士安斯卡,讓他更直接地運用善款來進行協助。」男爵話鋒一轉。「但你最近似乎和安斯卡處得不太好?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和他是一回事,」柏希瓦爾的口氣突然變得冷淡直截。「百姓是一回事。」
「但我是基於對你的信任,才信任安斯卡,倘若你不再信任他,那我自然會回收金援。」男爵一派輕鬆地應答,試著剝出眼前特務不願透漏的真相。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之後,連我也感到一片混亂啊。」柏希瓦爾咧嘴輕笑,搖了搖頭。
男爵有點不悅地皺眉,看來這位特務也有不願告人的秘密──也罷。「你不想說也不要緊,但要告訴我一個確切的答案,不然我無可避免的必須凍結給安斯卡的專款。」
柏希瓦爾嘆了口氣,搖搖頭,緩慢地回答:「我也不確定──」他陷入長考,審慎的思量究竟有沒有懷疑安斯卡的理由?「也許我當時對他的指控是太魯莽了,這一切太多真真假假,連我都被搞糊塗了。」
「我只記得你從他身上取了一張紙?」男爵提示道,但避免用出『偷』的字眼,免得加深對方心防。
「那張紙不是普通的紙,上頭附著著亡者的靈魂,可以在緊急時刻幫助安斯卡。」
「就我聽起來,實在不像是什麼壞事?」
「是啊。」柏希瓦爾嘖了一聲,似乎感到懊悔。「確實是我急就章錯怪他了…」柏希瓦爾又再次深深地嘆了口氣。
男爵望著眼前紅髮蓄鬍的年輕人,他的內心可真是相反地纖細敏感。「過去的都過去了,」男爵近乎命令般地擺了擺手,讓對方別再鑽牛角尖。「此外,還有更重要的問題──吉翁尼──你們事務所的大姐頭呢?她還可以信任嗎?那封指控的信簽經過查證了嗎?」
柏希瓦爾再次將目光移開,走近拱窗望著暴風城,彷彿方才的男爵,但他不是著眼未來,而是避免面對不願正視的問題。「那天在匕首嶺分道揚鑣後──我就一直待在西部荒野斥候──是今天,呃,碰巧回來的──」柏西瓦爾模糊破碎地回答。「所以還沒來得及多著墨。」
「似乎有點漫不經心,她可是很重要的人物,建議你還是早點搞清楚。」男爵淡淡帶過。「我記得你最早和吉菈梅塔來找我調查那封以晨星墨水書寫的信時,也沒有和吉翁妮商量過,為什麼?還有泉水下毒事件,泰勒的真實身分,這些事情你都不打算調查嗎?」
「目前只知道德馬隆承認他就是泰勒。」柏希瓦爾在唸出德馬隆三個字時明顯地語氣上揚,憤怒異常。「他沒有承認水是他下毒的,我也懷疑法梅拉究竟是不是他殺的。」特務有點煩躁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彷彿可以理清思緒。
「哎──」男爵反常地露出愧疚的神情,無意識地望著手中的戒指。「我也得跟你們正式地說聲抱歉,我一直認為我所行的事業是正當、為民的,但卻間接害你們折損了兩名探員──麥爾斯和法梅拉,也許不要帶著你們深入荒野,你們能夠以自己的步調保全他們倆的性命。」
柏希瓦爾的態度也軟化了下來,他確實曾經這麼想過,如果不要跟著男爵衝入死亡礦坑,也許事情能處理得更圓滿,但──在誤會安斯卡之後,不能再憑直覺下判斷了啊──
柏希瓦爾思考了半晌,慢慢回答:「大人,在我和吉菈梅塔到這裡請求您的幫助之前,麥爾斯和法梅拉就已經在他們手中了,這並不是你的錯。」
男爵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或許──」
「不,這一切都不能怪我在我們身上,行惡的始終都是德馬隆一夥人。」柏希瓦爾緊握雙拳,彷彿德馬隆仍然在為非作歹似的。
瑞克.詹特勒男爵仰首,將腦海中的沉痛給收入心中,他伸出手搭著柏希瓦爾的肩膀。「如果有什麼需要,儘管再來找我吧,我會褪去男爵的身分,以一名探員的身分和各位一起行動,作為那兩位犧牲探員的補償。」
「這怎麼可以……」
「當然可以,探員,你們眼下有我的支援,應當把握時機,努力為暴風城做點事,但我們得回到剛才的問題──究竟,安斯卡和吉翁妮還值不值得我信任?」男爵話鋒一轉,又回到了柏希瓦爾最不願面對的問題。「安斯卡他目前在西部荒野的舉止是否有任何不妥?你的懷疑是否有任何證據?吉翁妮如果真的和德馬隆有暗中交易,事務所裡面又有多少人值得我信任?」
柏希瓦爾咬牙深思。
「我需要你給我一個可以讓我、讓百姓寄託的答案。」男爵緊追不放。「我究竟該信任誰?又不該信任誰呢?」
「我想──」柏希瓦爾努力整理自己的思緒和回憶。「我想,安斯卡的確是在為西部荒野的人民做些什麼事吧!」
「那我就會繼續金援,信任你所信任的安斯卡。」男爵點了點頭,並示意柏希瓦爾繼續。
「但老闆──我是說吉翁妮──」
「嗯?」
「救我目前的想法是持保留態度的,我無法確定。」柏希瓦爾終於找到了一個自己滿意的折衷答覆。「說起來我也才加入事務所沒多久,真的沒有那麼了解她。」
「那你還會繼續留在獵犬事務所嗎?」
「會,那是承諾──我仍然是獵犬。」
瑞克.詹特勒男爵露出了難得的溫暖笑容──沒想到世道如此,仍然有人這樣重視承諾。
但柏希瓦爾翻了翻手上的金戒指,換他提問了──這問題一直在他心中打轉。
「大人,為什麼您會這麼信任我?」
「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吧,錯誤的出生、錯誤的經歷,總在通往未來的路上不停打轉、碰壁與懷疑──和我年輕時很相像,如果你有勇氣繼續走下去的話。」男爵笑道。「也許哪天你也能和我一樣找到平衡與願景,當然不會和我一樣,我們終究是不同的人。」
柏希瓦爾皺了皺眉,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我只是認為我不夠資格做出影響他人的決定,憑什麼呢?」
「脫離兄弟會之後,很自由吧?」
「啊?」
「迪菲亞兄弟會。」
柏希瓦爾不明所以地慢慢點了點頭。「很自由,但也很迷惘──可以說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你有了選擇的自由,當然也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男爵回答。「你選擇在遇到困境時來此求助,你選擇加入事務所,你選擇脫離兄弟會的掌控──而我們一起選擇,前進西部荒野,處理那棘手的任務。」
「我只是──」
「許多的選擇,讓你我今天可以站在同樣的角度瞭望暴風城、展望未來,你得到一位男爵的信任,並不是賭博或一場酒吧鬥毆的獎賞,當然,權力的另一面通常也是責任,不要逃避。」
「到目前為止我做的決定,造成的都只有傷害。」
瑞克.詹特勒聳了聳肩。
「如果我是吉翁妮派來取你性命的刺客,似乎事情還輕鬆點呢。」
「那可是,」男爵一派輕鬆地回應。「對我們兩人來說應該都會輕鬆一點──但,柏希瓦爾──西部荒野的英雄,這一次你是弦、而我是箭,你只管告訴我方向,後果就讓我瑞克.詹特勒來替你承擔。」
柏希瓦爾有點難為情地點點頭。「安斯卡和吉翁妮的事一直都是我關心的事,有什麼消息我一定會向大人稟報。」
「那就麻煩你了,夜深了,早點休息。」
柏希瓦爾俯身致意,正準備將紅色兜帽給罩上時──
「啊,能問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他又將兜帽給放下,掛在肩上。「吉菈梅塔……真的是暴風城的貴族嗎?」
「怎麼了嗎?」男爵不明所以地挑眉。
柏希瓦爾沉默不語,靜候男爵回答。
「我和她是在一場餐會上認識的,」瑞克摸了摸他的山羊鬍,彷彿努力思索過去。「後來聊深了才發現,她是吉爾尼斯人,但──也許她的父母在鎖國之前就離開了吉爾尼斯,才沒有被狼人的詛咒給影響?」瑞克再次追問。「你也在調查她嗎?」
「沒什麼──大人,您就當作我沒問過吧。」
男爵露出溫柔的微笑。「你說了算。」他聳了聳肩。
「晚安,男爵,再次感謝您的幫忙。」
「再會。」
柏希瓦爾這一次確實地將紅色兜帽罩住半張臉,只露出那雙靈動的眼睛,一般來說──這樣是出不了暴風城寨的,但只見柏希瓦爾一邊走向月光下的拱窗、身影一邊溶入陰影之中,瑞克.詹特勒只能在月光的照耀下勉強辨識出對方從雙邊一躍而下的身影輪廓。
落地,柏希瓦爾不曾感到如此沉重,難道這就是男爵口中自由的代價嗎?他忍不住開始回憶過去所發生的種種──重新梳理思緒──他決定回到一切紛擾的起點,但這一次不是逃避、而是面對真相。
獵犬──柏希瓦爾.康拉德,拔腿往西部荒野疾跑,直至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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